1.
东街有家楼外楼,那街角口的糖葫芦和酥饼挺好吃的。
那铺子每日早早就得开张,店小二忙里忙外一人,支了摊又去支棚子。小镇上人多嘈杂,赶着集市的点,小店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。
就在生意正好的档口,门外不知是谁急匆匆地喊叫了一声,“陆小当家来啦——”
店小二才忙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手,一抬眼,便看见陆婷踏进来。她身着红黑轻便衣衫,细腰上环扣住黑色的绳带,额前系了根红绳,一手捞着一只猫崽,一手从系间摸了两个铜板出来。
“老板,两个酥饼。”
“哎,马上!”
店小二从炉里夹了饼,拿牛皮纸一包,恭恭敬敬递给陆婷。
热腾腾的酥饼,陆婷怀中的猫嗅嗅鼻,在半空中拿爪子去扑腾。
店小二瞧着这猫可爱,半蹲着身,拿手指去逗弄它,嘴里发出“啧啧啧”的声儿。那猫不理,瞅着陆婷拿饼的空档,刺溜一下便钻了出去,从手上跳到桌上再跳到地上,给溜了。
“哎呀!”小二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。
陆婷一回头,瞥了一眼,还在皱着眉努力将酥饼上的绳结系紧。店小二顾不得礼节,慌忙催促,“陆陆陆陆当家,您的猫!”
陆婷手里的酥饼系好了,拍拍手往后一扔。
店里往来的客人全都随着扔出去的酥饼,眼神在半空划了一个弧,然后陆婷向后一翻身,正好逮住跑出门的猫。
再一伸手,那酥饼又落在了她的手中。
她就一手提着猫,一手提着酥饼出了门。
店小二在后面愣了好一阵才想起,忙朝着那走远了的人影喊到,“承蒙惠顾,陆当家下次再来——”
2.
陆婷,陆小当家。
镇上的人都知道,这楼外楼是陆家提督关照的。而陆婷便是这陆提督的独女,平日里不仅要照应镇上的治安,这人还在楼中占有一席之地。
楼外楼是家红楼,红楼就有红楼的规矩。
这楼外楼的两位老板娘,是绝对称得上美貌的女子。
两位美貌的老板娘一位负责拉客,一位负责管账。
姑娘们一共九十八位,加上这两位老板娘,恰好一百位。
楼外楼的规矩,姑娘们挨个排了个序,要想点进哪位姑娘的房,就得喝完之前的酒。
比如点上第十位姑娘,就得喝十大碗酒,点上第二十位姑娘,就得喝二十碗酒。以此类推。
陆婷就排在楼外楼中的第一位,换言之就是,只需喝一杯酒就能喝到她的房里。
尽管还并没有人有那个胆子。
但陆婷的的确确是楼外楼的人,并且与楼外楼的老板娘还相交甚好。
甚好,甚好。
陆婷恨不得白眼翻上天,才有了这么一位相交甚好的老友。
陆婷和唐安琪从幼年牙牙学语起便一同长大,两人甚至同吃同睡,共同诈遍镇上所有小孩子,成为了一方扛把子。
喔对不起,是唐安琪负责骗,陆婷负责抡拳头。
直到有一次她们又将员外家的小少爷的零花钱骗走的时候,那个小少爷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,边哭边冲唐安琪喊,“我爹爹说了,你这样以后是嫁不出去的!”
唐安琪手里拿着银币眨眨眼,也跟着哇的哭了。
陆婷一看急了,抡着拳头一通揍,然后把唐安琪拉开。拉到院后边的小巷里,唐安琪还在哭,眼泪顺着圆滚滚的脸往下掉。
正义感爆棚的陆婷当即拍拍胸脯保证,“谁敢说你嫁不出去,以后我便娶你!”
“真的?”唐安琪不哭了。
“真的!”陆婷拍拍胸。
多年后,唐安琪来到了这个镇上,进陆府的第一句话便是,“我找我未婚夫君。”
吓得陆婷一哆嗦,手里的刀都吓掉了。
现在想起来,陆婷恨不得把小时候的自己的嘴都给缝起来。
3.
就这样,凭着与陆家的关系匪浅,唐安琪迅速在此地站稳了脚跟,并顺同拐带了她的“未婚夫”。
也就是陆小当家。
陆小当家平日偶尔住在楼中,偶尔回自己府上。她答应了唐安琪进楼外楼,但拒不穿那红楼艺妓的衣服。
毕竟她还得负责整个镇上的巡捕,要是哪天出了事儿,来不及换上捕快的衣服,就这么跳了出去,穿得丝丝缕缕拿着刀对着匪徒,那画面也是很美。
“都说了别老穿这身进红楼呀!”唐安琪一把将陆婷拉过来,“你的屋给你准备了衣衫,你穿这身进来,我总觉得是要被官府抄家的。”
“你还怕什么官府。”陆婷白了她一眼,将手里的猫扔进柜台,那猫嗖的就溜进了一旁的人怀中。
冯薪朵抬头反应过来,“哎呀纳豆你回来啦!”
陆婷揪起冯薪朵,把刚拆开的糖圆酥饼塞她嘴里,表情一脸嫌弃,“要冷了快吃。”
吧唧吧唧。
冯薪朵双手捧着酥饼细嚼慢咽,津津有味。
陆婷得空呷了口茶,“下次自己带猫去看病啊。”
“太远了。”冯薪朵眉毛皱起来拒绝。
“我还有事儿呢!”
冯薪朵跳起来,“朵朵也有事!”
陆婷眉毛一挑,“你有啥事?”
“我……”把酥饼咽下去,眼珠子咕噜一转,“接客啊!”
“大早上接什么?嗯?”陆婷反应过来,“你还接上客了?”
陆当家起来就要去揪她耳朵,冯薪朵转身就溜屋里去,砰把门一关。
陆婷气得继续坐下喝茶,那边门突然开了一个小缝,冯薪朵贼兮兮地探了个头出来,冲那猫喊,“纳豆,快进来!”
那猫便像听得懂人话一般,跳得进去了。
4.
这猫准确来讲是陆婷的猫。
是她那夜巡街时,在街口的巷角里发现的。
黑夜中那小家伙饿得喵喵直叫,陆婷看了眼,瘦得巴掌大,看起来像刚出生不久,也不知母猫去了哪。
陆婷原本懒得管这闲事,只是这猫直勾勾的盯着她,大眼睛水光光的扑闪扑闪,像极了某人。她啧了一声继续巡街,走了一圈心里老觉是放心不下。
解散了部下,陆婷一个人回了巷子口。那猫还在,只是见了她便不叫了。
一人一猫对视许久,陆婷最终败下阵来,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衣将那猫抱起,回身去了楼外楼。
来猫不来财啊。
唐老板摸着下巴为难,陆婷一抽刀,她立马点了头。
“这小家伙可爱,这小家伙乖。”唐老板拍拍巴掌,转头问,“它叫什么?”
“我怎么知道……小咪小花吧。”
“就叫纳豆吧。”大半夜的冯薪朵困兮兮,打着哈欠叫,“纳豆~”
猫过去了,名字也就这么定了。
只是等过后唐安琪反应过来,“这纳豆是什么?”
陆婷也摇摇头,“不知道啊,纳税后得到的黄豆?”
“嗯……”两人一同摸下巴。
猫是住下了,但还有事没做。
那时候有个说法,“裹盐迎狸奴,穿鱼聘狸奴。”
说的是要将猫接回家中,就像是娶妾一样的大事,得要给出“聘礼”。
这聘礼不是珍珠翡翠,要是这是这猫是别家主人的猫所生的小猫,那么就要给这家主人送盐;若是捡来的野猫或是猫贩子的猫,则要将小鱼穿成一串,给母猫送去。
纳豆是陆婷捡来的,不知道母猫在哪,只好大半夜了还跟冯薪朵在屋里串小鱼,准备明天一早送去巷子口。
唐安琪打着扇想了想,转头去问黄婷婷。
“你说这,养猫就是娶妾,那……正妻是谁?”
5.
陆当家每天伺候了人还要伺候猫,忙得不亦乐乎。
她坐在楼外楼喝了一壶茶,把剩下两个酥饼吃了,说下午衙门还有要事,等等就走。
唐安琪跟她打趣,“怎么,你家老爷子还看着你呐?”
陆婷泄了气,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,“嗯呐,巴不得我赶紧回去,说我一天到晚呆在红楼里算什么事儿。”
陆家和唐家也算是故交,也清楚唐家在这边开红楼,做的是朝廷的生意。
但自己女儿一没谈婚论嫁,二又是衙门重差,帮着镇场子也就算了,总不能一天到晚两头跑,三天两夜不归家吧。
陆家老爷子的年岁已高,早有意向让陆婷回家中接任官职。奈何这娃儿大了,翅膀硬了,好说歹说都被圆了过去。
陆老爷子也愁,陆婷也愁。
唐老板摆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,“那是那是,那你啥时候回去?”
“怪谁啊?”陆婷啧啧啧的,搁下茶杯就走。走了两步回来,“先别跟冯薪朵说啊。”
唐老板一脸懵逼奇了怪了,怪谁啊?说得怪我似的?
陆婷走进了冯薪朵的屋,回屋就见那一人一猫在床上玩得不亦乐乎。
冯薪朵平日就和猫亲近,乐意和纳豆挨得近。这次不知道在玩什么,人和猫的鼻子都要尖碰尖了。
正逢陆婷开门,眼疾手快将那只猫提在手中,半空中传来一声凄凉的,“喵——”
陆婷大骂,“啥人啊你,挨那么近?!”
冯薪朵眨巴眼,无辜,“怎么了?又没毛病。”
“你咋知道就没毛病了!”陆婷指着猫,“哪有那么干净的。”
“大哥你啊。”冯薪朵凑过去,指指自己,东摇西晃,“闻闻,香。”
冯薪朵身上是香,女孩子身上的肌肤之香和她衣着上散着的淡淡的熏香,一个劲儿往陆婷鼻子里钻。
刚才是人和猫鼻尖碰鼻尖,现在是人和人,冯薪朵和陆婷,就要鼻尖碰鼻尖了。
陆婷反应过来,脸红耳赤一阵乱晃,念叨了几句就出了屋。
唐安琪和黄婷婷倚在柜台后面,唐安琪饶是无辜地碰碰黄婷婷,“看嘛,怪谁咯?”
6.
陆当家平日里忙,忙得不着屋。
这不着屋的屋是楼外楼。
陆婷赶着办完事儿,还要匆匆往家中赶。
今日的饭局是早些日子家里就在念叨的,陆婷最听不得有人在她耳边一天到晚念了。但好歹是自家人,平时忙,忙到半夜回家睡觉,不见人影也就算了。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,那就不太好过了。
陆婷叹着气,都做好像是被大龄催婚模样的准备回去了。
陆家今儿高兴,母亲一直在为陆婷夹菜,偌大张桌,竟没人开口说话。陆婷嚼着米饭,恹恹地讲,“有话就说吧。”
父母这才打了个眼神,由母亲开口,“这近日,你父亲准备去趟京城,想将你也捎去。你也知道,他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,该把事情都让给你们小辈去做了……”
陆老爷子脾气爆,看不了绕弯弯,干脆直说,“赶紧给我从红楼回来,女儿家家,成何体统。”
陆婷把碗一搁,“父亲从小教我做人知恩图报,唐家与我们交情不浅,如今唐伯伯已逝,安琪只身来这边,父亲竟告诉我要弃之不顾?”
陆老爷被陆婷反呛一口,胡子都吹起来了,“这楼有陆家照应,却没叫你人去,你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,差不多该收收你的脾气了吧。”
那到底干你何事?
陆婷听得窝火,也懒得争论,只便匆匆扒了几口饭,推说还有要事便离了席。
楼外楼入夜热闹,门口支了大红灯笼算是开了张,文人政客络绎不绝。陆婷刚回去,一屁股还没坐热,就见唐安琪和黄婷婷慌了神,两人上来一左一右围住陆婷,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唐安琪低头,见陆婷手里还捏着一把菊花,“这是啥?”
“花!”陆婷把那把菊花往桌上一拍,“我怎么不能回来?”
她左瞧右看,甚是奇怪,忽然反应过来,拉住唐安琪便问,“怎么?是不是冯薪朵知道我家要我回去的事儿了?”
唐安琪摆摆手,“那倒没有。”
陆婷松了口气,黄婷婷又说,“还更糟,朵朵接客了。”
陆婷直接从板凳上蹦了起来,“反了她还?!”
两位老板娘凑热闹不嫌事大,看陆婷把刀一抽,瞪着眼径直就走到了冯薪朵门口,然后又顿了顿走了回来。
“在这里接客不是常事吗?”她问。
嗨呀。
唐老板和黄老板和刚来的总督巡抚家的小少爷一起鄙视她。
8.
做这一行有个规矩,如若不是想为其姑娘赎身,是不能问其对方的来处和缘由的。
但冯薪朵的家底,陆婷清楚得很。
陆婷初见冯薪朵那年,她正和父亲收官从城外打了胜仗回来,城里城外都在欢呼,她坐在高头大马上,斜着眼,一眼就看见了窝缩在人群中的小个子。
冯薪朵穿着布衣,眼睛眨巴眨巴,对上了陆婷。
陆婷也看着她,高头大马打她身边过。忽的一下,陆婷从马上腾跳而起,一个跃身,从冯薪朵头上翻过。
然后一把捉住一男子,脚肘毫不犹豫地朝对方腹部踢去,男子哇的一声呕了出来,陆婷略嫌弃,吩咐两人赶紧将人抬走了。
人群发出疑惑的喔声,陆婷面无表情,抬手将刚摸回来的银袋扔给冯薪朵,“你的。”
“哎?”冯薪朵朝着自己身侧拍拍,果然已经空了。
“看着点儿,人多。”陆婷又骑着高头大马走了。
第二次见面是在神医府上,陆婷从战场回来,受了几处伤,特地去了镇上最好的大夫陈佳莹那儿包扎上药。
陆婷在屋中脱了上衣等了一会儿,结果神医没回来,窜出个冯薪朵。
“哎!你不是那——”冯薪朵瞟了眼下面的胸,“你是男的啊?”
要不是没穿上衣,陆婷一定提刀砍上去了。
这小学徒呆头呆脑,陈佳莹从哪儿弄回来的啊!
陆婷的伤口最后是冯薪朵包扎的,陈佳莹忙着在镇上开药,陆婷瘪着嘴开玩笑的说,“呵呵姐也不爱我了。”
“爱呀~”陈佳莹笑眯眯,“这不是把宝贝徒儿拿去给你用了嘛。”
这话听起来怪怪的……
“她叫冯薪朵。”陈佳莹说,“我捡回来的。”
陈佳莹上战场上捡回来的,前些阵子兵荒马乱的,朝廷派人下来发放粥粮,她就混在排队打粥的队伍里。
陆婷想了想,转头去问冯薪朵,“你多大岁数了?”
冯薪朵娇滴滴,“啊?年方十八……”
“说实话……”
冯薪朵吧咂嘴,“二十三。”
陆婷像是鬼使神差般地讲,“要不你跟我走吧。”
陈佳莹是个大夫,且是个随军大夫。经常东奔西跑,在这儿也照顾不了她。
陆婷也不知道怎么的,陈佳莹觉得她是猪油蒙了心。
陆婷不知道如何反驳,就回头指着冯薪朵,“猪油!”
冯薪朵被陆婷安排进了楼外楼,唐安琪对于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很是欢迎。
她在这儿能吃饱穿暖,唐安琪会照顾她。
楼外楼的排号还能自己选择,只是选低选高并不代表女子的美貌,楼外楼美人如云,商客往来为了证明自己的酒量和财气,往往会往高了喝。
冯薪朵选了二,排号二,和陆婷挨在一起。
9.
楼外楼是家红楼,按理说在此女子接客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
陆婷在外面的酒桌边抓耳挠腮,想起之前接冯薪朵回来的时候,只是安慰自己,那就是同情心泛滥,跟外面捡只阿猫阿狗是一样的。
冯薪朵虽然被丢进了楼外楼,让唐安琪照顾,但毕竟也是陆婷丢进来的,那也是陆婷的人。
嘿,既然是我的,我为啥不能进去。
陆婷转念一想,就这么说服了自己。重新站起来拍拍衣服抓起菊花,越想越气。
这小白眼狼!还能不认了?
陆婷深呼吸一口,踢门就进,全然不顾身后唐安琪大嚷着踢坏了门要赔钱的声儿。
结果等她刚冲进屋,床上只有一个醉倒的人,冯薪朵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桌边弄东西。看陆婷踹门进来了也不吃惊,招招手,让陆婷过来。
然后双手绕过了对方的脖颈,悉悉索索地,两人就这么拥抱着。
“啥玩意儿?”陆婷低头去看自己的脖子上新挂的绳。
“小护身符。”冯薪朵把绳系好,拍拍手,“今儿早去庙里求的呢。”
“嗯?”陆婷摸摸那个锦绣小袋上的金珠子,喜笑颜开,“哟,还不错嘛。”
“那当然~”冯薪朵得意起来,凑过去特别自然,“今晚我去你屋睡哈。”
陆婷瞟了眼躺在床上打呼的人,嘴里酸溜溜,“怎么的,不陪你金主啦?”
冯薪朵拿手环过陆婷的脖颈,吊在她身上哼哼唧唧,“我陪他干什么呀,不过是开个金饰店,有钱也抠。”
陆婷就任由她这么吊着,“开金饰的?没打发你点啥啊?”
“打发了啊。”
……
陆婷一摸脖子,“我靠,冯薪朵你拿别人东西送给我!”
“那是人家给我的,就是我的了!”冯薪朵自知理亏还嘴硬,“那护身符是我求的,不要就还我。”
陆婷赶紧把那小袋子往衣衫里一塞,皱着眉头特别像无赖,“送我的还想拿回去,想得美。”
冯薪朵笑眯眯的,任由她把护身符塞回去,低头一看,陆婷手里还捏了把花。
菊花。
冯薪朵嫌弃,“这是啥?”
“回来的时候,桥头上的神婆给我的,姻缘菊。”陆婷往她面前一塞,“送你了。”
“姻缘菊你送我干嘛……”
“给你求个好姻缘呐。”陆婷拍拍她的手,气呼呼。
一时语静,两个人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。陆婷憋不住了,翻了个白眼招呼冯薪朵,“回去睡觉。”
冯薪朵刺溜一下,跟着就溜回陆婷屋了。
10.
隔天一大早陆婷就走,唐安琪被迫被叫起来给她开门,满脸睡眼惺忪,哈欠连天。一边开门,一边翘着拿兰花指戳陆婷的鼻子,“我咋看你像是来嫖的。”
“我呸。”陆婷换上了平日里的衣服,理理袖口,想再说些什么。
唐安琪似是清楚得很,不用陆婷点明,就知道该回答什么。她悠回柜台后面打盹儿,手里的扇子遮了半边脸。
“我说你可尽快处理好,要是陆老爷哪天向我问起来,我可担不起。”
“怎么了,我留在这儿的原因,唐老板还不清楚吗?”陆婷突然扭着身子靠过来,与唐安琪面对面,笑得神色荡漾。
唐安琪微笑着看向她,“那当然是因为冯——”
“逢、人就说我是你的夫君。”陆婷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蹦出字儿。
唐安琪给她打打扇,消消火,表情温柔如初,抿嘴偷笑,“是。”
正巧那个点儿总督巡抚的小少爷的轿子到了,见门开着,小少爷就直接闯了进来。映入眼帘的是唐安琪坐在凳上,陆婷坐在她的腿上,唐安琪扶着陆婷的腰,陆婷勾着唐安琪的肩。
李艺彤立马拿衣袖遮住脸,只露出一丝丝眼缝,哇哇大叫,“哎呀呀不好意思你们继续,我我我就问问婷婷桑人呢?”
陆婷从唐安琪身上下来,拎着李艺彤的衣领,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门里来。那只小鸡仔瑟瑟发抖,捂着眼睛,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会说的!”
陆婷没管她,冲着柜台后面的唐安琪,“总之你可别多嘴了,我自己知道处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唐老板摇着扇,“没有更好的办法了?”
陆婷站在门口想了好一会儿,“没有了。”
陆老爷虽宠爱自己的独女,但并不能够说明陆婷就可以随心所欲。
陆婷离开家的那天晚上,陆老爷在身后说,那到底干你何事?
其实说到底楼外楼始终不干她的事,她和唐安琪有一份情谊在,她就尽了情谊。她进了红楼,镇了场子,没有一个人敢来楼外楼找麻烦。
但她除了自己,还有另一样重要的东西在楼里。
冯薪朵是她带进来的,就像那只猫一样,不管在哪儿,做什么,那都是她陆婷的东西。
陆婷捡的,就是陆婷的。
陆婷大摇大摆出了家门,她知道就算是陆老爷也不一定能动得了楼外楼。
毕竟那是朝廷的楼。
但里面的人便不一定都是朝廷的人了。
11.
“所以呢,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?”
12.
陆婷忙,忙得不着屋。
纳豆在柜台上直甩尾巴,冯薪朵在旁边坐着,李艺彤也端根小凳子在旁边坐着。两人手都托着下巴,一起望向门外,场面十分和谐。
“姐,今儿天气甚好,不如我带你去放个花筝吧?”李艺彤满脸乖巧。
冯薪朵抬抬嘴皮子,“不去。”
“那去湖边钓个鱼?”李艺彤不依不饶,“我上次亲自去挖了鱼饵,还活蹦乱跳得紧。”
冯薪朵任由她抱着手臂不停地摇,表情恹恹的,开口还是那句,“不去。”
李艺彤急了,“那——”
“今天婷婷是不是不在啊?”
李艺彤甩手泪奔而去。
唐安琪摇着扇子出场了,她跑去摸摸猫的头,又跑去摸摸冯薪朵的头,若有所思。
“这猫生病了恹恹的,人也跟着病了恹恹的。”
“我没病。”冯薪朵摸摸自己的额头,“体温正常,脉象稳定,脸色红润,好得不能再好了。”
唐安琪非常笃定,“不,你病了。”
冯薪朵在楼外楼呆得安逸,三餐皆饱,无病无灾,胖了三斤。
只是这陆婷一走,她便瘦了回来。
冯薪朵平日里也不接客,不是自己不接,也不是无人问津。只是有次有酒客喝到了冯薪朵的房里,第二天就莫名其妙被衙役带回去痛打了三十大板。
打他的不是下人,是陆小当家。
板板脆响,叫得连三条街开外都能听得见。
自此再没人敢进冯薪朵的屋,反正楼外楼美人如云,缺一个不少。
冯薪朵也乐得自在,唐安琪喜欢冲她打趣。
“我看你干脆跟陆婷回她家好了。”
冯薪朵笑眯眯地扭着身,“我要陪你呀~”
唐安琪露出嫌弃脸,“你可别搞我,要死人的。”
楼外楼的猫儿甩着尾巴恹恹的,人也恹恹的。
“我觉得我姐病了。”李艺彤靠着黄婷婷万分惆怅,她十分认真地说,“相思病。”
13.
东街有家楼外楼,镇上无人不知不小晓。
即使这陆小当家没有来楼外楼,这生意也依旧得做下去。
楼外楼的酒客来来往往,几杯下肚后就乐意多说几句。唐老板今儿难得有兴致,亲自为人添酒。
人家喝得都迷迷糊糊了,唐安琪适时旁敲侧击,摇着扇随口问起,“怎么最近不见你们陆当家?”
“嗯?”酒客喝得上头,丢两颗花生米进嘴里,三人一桌,抢着回答直嚷嚷,“唐老板还不知道吗?”
另一个酒客说,“陆当家近来随老爷上京了,刚回来呢,听说被朝廷册封了将军,这还能来红楼嘛?”
那做了将军,随了她爹的愿,就是打算回家了。
唐安琪眨眨眼,正一口气没咽下去,回头就见冯薪朵站在背后。
这就很尴尬了。
结果唐安琪错了,就在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的时候,突然门口传来一声猫叫。陆婷擤擤鼻子,手里提着纸袋,进门就喊,“快给我倒杯茶——”
这就更尴尬了。
众人面面相觑,陆婷察觉到疑惑的眼神,这才从茶杯里抬头,无辜的眨眨眼。
“怎么了这是……?”
冯薪朵走过去,帮她理了理衣领。里面脖颈处缠着一根红绳,绳底里的东西细心贴在里衬里,与肌肤相接。
她说,“没什么,陆将军。”
14.
楼外楼到了晚上最是热闹。
冯薪朵换了一身衣裳,不再是红楼中的女子的衣物,布缕青衫,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文人酒客。
她从柜台后翻了一支酒碗出来,酒坛到处都有,冯薪朵跑到了陆婷面前,举着空酒碗,“大哥现在可还是楼外楼的人?”
陆婷皱着眉头,被她抵在桌前,身后是一群围观看热闹的闲人。
例如唐老板、黄老板、黄老板的小少爷。
陆婷推开那个酒碗,“冯薪朵你脑子瓦特啦?”
“朵朵在问你话呢。”冯薪朵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,陆婷只好点头应她。
“既然是楼外楼的人,就得守楼外楼的规矩。大哥在楼外楼排号第一位,即是说喝一碗酒就能够喝到你的房里,对吧?”
身后的唐安琪点头如捣蒜。
陆婷给了她一个眼刀,回头却对不上冯薪朵的眼神,只得继续说,“你别闹了。”
你哪儿能扮作酒客,喝进我的房呢?
“为什么不行?”冯薪朵从衣兜里拍出银币。
这个举动堵得陆婷支支吾吾,憋了好久才从牙缝里冒一句出来,“你……背着我藏私房钱……”
黄老板给了她一个失望的白眼。
“你不让我做酒客,也不让我做艺妓,那我是什么?”冯薪朵指指自己,面无表情,“跟阿猫阿狗一般,让你圈着,好玩便逗逗,不好玩便不管了是吗?”
当时陆婷把她接回来,老喜欢勾着她脖子,拿手指着楼外楼一甩,“以后将这儿当自己的家,有人欺负你告诉我,我罩你!”
冯薪朵眨眨眼,“那我不就是被你‘买’下来的?”
陆婷拍着胸脯,“怎么会?不过你的确是我的——”
是我的。
家人。
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,同情心泛滥也好,猪油蒙了心也好。陆婷意识到,这跟捡了只阿猫阿狗并不一样。
陆婷有洁癖,可不能接受阿猫阿狗上她的床。但冯薪朵可以,而且非常乐意。她身上香香的,揽在怀里也香香的。
她用行动告诉楼里的客人,这冯薪朵是她的,谁敢点单就等着吃板子。
想要与她同寝同住,与她日夜不分。
想要接她进家门,成为家人。
陆老爷说,要想保护好自己的东西,就得拥有更强的实力。
陆婷随父进了京,应了将军的职。条件是将冯薪朵接回来,接回陆府。当然,她乐意在楼外楼就在楼外楼,乐意上哪呆就上哪儿呆。
陆婷拍拍胸脯,我能罩她。
15.
冯薪朵说,“还有纳豆呢?”
“喔!”陆婷继续拍胸脯,“还有纳豆!”
16.
陆婷红着眼,努力地说完,“走呗,跟我回家。”
冯薪朵扒着眼皮子放下酒碗满屋子乱窜,最后伏到李艺彤的肩头去半天不起身。陆婷觉得呼吸调整过来了,就红着脸去戳冯薪朵,“怎么了?说句话?”
李艺彤看不下去了,帮忙大声回答,“她说好!”
事情原本该结束在陆将军牵着冯薪朵的手,幸福圆满的回府上。唐安琪打着扇,将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赶开,“散啦散啦,没眼看啦。”
当事人都红着脸也红着眼,冯薪朵还去拿柜台上那个空酒碗。
陆婷急得叹气,“你还来?!”
冯薪朵更气,“银子都被婷婷摸了,不喝多亏啊!”
唐老板给黄老板偷偷竖了个拇指。
李艺彤在旁边赶紧给冯薪朵添上酒,小酒碗,冯薪朵闭闭眼,装作豪情万丈般一饮而尽。撑着胸脯,有了底气,指着陆婷的鼻子,“这下我能进你的房了!”
陆婷排在楼外楼中的第一位,换言之就是,只需喝一杯酒就能喝到她的房里。
尽管还并没有人有那个胆子。
冯薪朵有那个胆子。
但陆婷也气得把脚蹬在凳子上,端起酒碗,喝令李艺彤给她倒上,自己也一饮而尽。
“这下就变成两碗了!该我进你的房!”
冯薪朵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,“这怎么能算?!”
“怎么不算?”陆婷耍赖,指着黄婷婷和李艺彤,“她们不就这样?”
被点名的两人不约而同的瞬间扭头装作看风景。
冯薪朵瘪瘪嘴,想叫李艺彤再给她倒一碗。
结果被龚诗淇一巴掌拍在手背上,没收了酒碗,“你们再喝第三碗就要喝到易嘉爱的房了!”
17.
山外青山楼外楼。
东街有家楼外楼,镇上无人不知不晓。
楼外楼姑娘们一共九十八位,加上两位老板娘,一共一百位。
隔天楼外楼就少了两位。
陆婷解释说,“我们还算的,只是出去溜一圈,很快就回来。”
唐老板咬牙切齿,“那楼里空缺了两人怎么算?”
冯薪朵坐在陆婷的马前,摸摸下巴,“让李艺彤顶一下吧,加上纳豆。”
黄老板咬牙切齿,
“滚——”